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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誤

這一日,姜沉魚晨起正在梳妝時,貼身的丫環握瑜喜滋滋地跑進來笑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幫她梳頭的懷瑾啐了一聲:「什麼天大的喜事,值得這樣大清早的就吆喝?」

握瑜嘻嘻一笑,眨眨眼睛道:「真的是大喜事嘛,夫人啊請來了京城第一巧嘴黃金婆,她去淇奧侯那兒給小姐說媒,這會兒正在前廳裡寫庚帖呢。」

姜沉魚又是害羞又是歡喜,臉頓時紅了。

握瑜一拉她的手道:「小姐,咱們去看看吧!」

懷瑾皺眉:「這種時候,小姐怎麼能抛頭露面?」

「又沒說要走進去瞧,咱們就在外面偷偷地看一眼嘛,小姐,都說黃金婆巧舌如簧,麻子臉說成賽天仙,死的也能給說活了,就不好奇嗎?」

姜沉魚雖覺不妥,但畢竟戰勝不了好奇心,當即換好了衣裳隨握瑜趕往前廳,直接走側門進去,隔著一道擋風屏,見母親和一四旬出頭的婦人正坐著吃茶,不消說,那名婦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黃金婆了。

婦人眉長額寬,下頜削尖,一副玲瓏刻相,此時手裡展著一張帖子,看了又看道:「中。不是我說,就三小姐這名字,這年庚,這八字,實在是大富大貴之相!侯爺他斷斷沒有拒絕之理!好八字,好八字呀!」

握瑜將腦袋湊將過來,小聲道:「小姐,她都說八字好呢!」

姜沉魚淡淡一笑,心想一個媒婆又懂什麼八字命理了,分明是挑主人家愛聽的話說罷了。

那邊姜夫人道:「一切就有勞了。」

黃金婆擺了擺手道:「夫人這是說哪的話,貴府的三小姐可是咱璧國出了名的美人,不但人美才高,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能為這樣的姑娘說媒,可是我黃金婆的造化!再說那淇奧侯是什麼樣的人物,我若真能牽成了這樣天造地設的一樁好親,真是阿彌陀佛,不知會讓同行多嫉妒。夫人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老婆子敢拍著胸脯說,這門親事啊,成!到時候,還請夫人賞我杯喜酒吃呢。」

夫人聽了這番話果然大是受用,笑著打賞了銀子。那黃金婆倒也不囉,這就起身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侯爺府送庚帖,三日卜吉滿後,再帶侯爺的庚帖回來。」

夫人一路送到廳門口,這才回頭對著屏風一笑道:「出來吧。」

姜沉魚心知母親已經知道自己躲在後面了,只得走出去,但見母親看向自己的目光裡全是喜意,頓時又不自在起來,連忙低下頭。

夫人牽住她的手一同坐下道:「合計完的親事,我也就放心了。」

「娘辛苦了。」

夫人將她耳邊的幾縷絲挽到耳後,感慨道:「真是不知不覺,一眨眼,連我的小女兒都長這麼大了,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想我三個子女裡,哥哥孝成雖是男孩,但從小就不爭氣,讀書不行習武也不行,雖靠爹的蔭庇當上了羽林軍騎都尉,這輩子恐怕也就這樣混著了;姐姐畫月倒是個七巧玲瓏心的,但好勝心切難免尖刻;至於,長得好,性子也好,為人處事最有分寸,但太過純善,娘真怕日後受欺負,所以,想來想去,這朝中的貴胄子弟裡,能保我兒一世富貴又寬厚相待的,也只有淇奧侯了。」

「娘……」姜沉魚回握住母親的手,只覺心中暖融融的,正在感動時,一家僕匆匆來報:「三小姐,有客拜訪。」

咦?她也有客人的嗎?這個時候,又會是誰來拜訪她?

夫人起身道:「如此請客人來這兒吧。我先回房了,沉魚好好招待人家,莫要怠慢了。」

姜沉魚送走了母親,便見一個青衫少年在家僕的帶領下走進大廳,冬日的陽光映在那人臉上,她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小生欒召,參見姜小姐。」少年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笑著上來握住了她的手,舉止很是輕浮。

姜沉魚連忙摒退下人,壓低聲音道:「公主,怎會來此?」

原來,這個頭戴小帽,身形矮小的少年郎,不是別個,乃是女扮男裝的昭鸞公主。

昭鸞嘟噥道:「在宮裡待得無聊死了,所以出宮來玩兒,豈料走得匆忙,竟連一文錢都沒帶,正好路過右相府,就跑來找幫忙。」

姜沉魚嚇一跳:「公主是偷跑出宮的?」

「算是吧,不過,以前也跑出來玩過,皇兄其實是知道的,但睜隻眼閉眼假不曉罷了。只要不傳到太后耳朵裡,就什麼都好說。」昭鸞說著,搖了搖她的手道,「好姐姐,借我點錢吧,回頭我還。」

姜沉魚想,這刁蠻公主已經找上門來,再想置身事外已經不可能,為今之計只得一邊穩住她,一邊派人給宮裡帶話,讓皇上定奪。當下道:「外頭人雜事多,有什麼好玩兒的?既然公主來這裡,不如就在我這兒玩吧,家中的廚娘擅做糕點……」

她話還沒說完,昭鸞已嬌聲叫了起來:「哎呀,這家裡頭有什麼好玩兒的,要的就是外頭的刺激新鮮嘛,好姐姐,不如跟我一起去玩兒,成天悶在家裡,也怪沒意思的吧?」

「這……」

「別這啊那啊的了,快去拿錢,順便和我一樣換了男裝,我帶去幾個好玩的地方,保管大開眼界!」

看昭鸞那雀躍模樣,家裡是決計留不住了。也罷,讓她出去一個人胡鬧,還不如自己跟著,起碼能看著她不闖出亂子來。一念至此,姜沉魚便也換了衣衫帶上銀票,知會過母親後,又安排了四個暗衛護著,這才出門。

一路上昭鸞對大街小巷果然甚是熟悉,尤其是帶她去的幾個地方,連在京城住了十五年的她都還是第一次知道。

首先是一條極偏僻小巷裡一個賣的攤子,客人不算多,桌子也才四張,粗碗竹筷,看上去簡陋極。姜沉魚本還擔心不夠乾淨,但等那一端上來,一聞到那撲鼻而來的香味,她就什麼都忘記了。

末了昭鸞問她:「如何?」

姜沉魚深吸口氣,又長出去道:「今日方知以往的盡都是白吃了的。這位阿嬸手藝真好。」

「那是,便連言睿也抵擋不了這方家的誘惑,更何況我。」

姜沉魚吃了一驚:「這是方家?」

昭鸞點頭:「可惜那位正主已經死了,現在做的這個,據說以前是她的幫傭。連幫傭做出來的都有這等味道,沒能親口嘗到昔日正宗的方家,真是遺憾啊!」

姜沉魚回頭看了眼正在煮的婦人,心中依稀泛起幾絲惆悵。曾經,曦禾的母親方氏正是站在這個地方日夜賣的吧?那麼曦禾是不是也在這裡幫忙擦過桌子洗過碗呢?又有誰能想到,昔日粗衣赤足的貧家女,今日會成為深宮內院的帝王妃?

人生的境遇,真的是很難說啊……

繼而她們又去了一家茶館,也是小街道上的小門面,樓上樓下都坐滿了人,姜沉魚本想著用重金要個雅間來坐,但昭鸞卻拉著她往柱子旁一站,說了聲噓。只聽案上醒木重響,垂簾後的說書先生一張口,姜沉魚怔住了——女人?

此地的說書先生,竟是個女人?

並且那女子說得聲情並茂,活靈活現,營造緊張氣氛和懸念效果一流,直把人聽得小心肝怦怦直跳。當聽完一段「槍挑小康王」後,昭鸞拉著她走出茶館,笑道:「如何?」

「昔日家父壽宴時也曾請京城最有名的晶碧館的先生來府裡說過書,以為已是口技的極致了,而今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位說書的秦娘是個寡婦,本來她家相公才是這裡的說書先生,但不幸三年前身染惡疾去了。如今秦娘在此說書,倒也不是為賺家用抛頭露面,而是她認為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紀念她家相公。她曾說過:『每當我站在我相公站過的地方,拍著相公他用過的醒木,並說著相公說過的書時,我就覺得他並沒有離我而去,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當時聽了,真真個連眼淚都快掉下來。」

姜沉魚咀嚼著那兩句話,不禁也有幾分痴了。

昭鸞忽然撲哧一笑,湊到她耳邊道:「姐姐往那邊看!」

順著她的指尖望過去,見一男子立在茶館窗外,望著裡面一動不動。男子約三十多歲,身形魁梧,相貌堂堂,這麼冷的冬天,只穿了件破舊皮襖,敞著大半個赤裸的胸膛,也不怕凍,肩上扛著一條豬腿,腰間別了把刀。看打扮,是個屠夫。

昭鸞解釋道:「這個屠夫名叫潘方,喜歡秦娘很久了,經常站外頭偷看她說書。」

連這個都知道?」

昭鸞得意:「那是,這京城裡還有我想知道卻不知道的事麼!走,再帶去看全京城最美的一株梅花!」剛走沒幾步,她然變色道,「糟了!」

姜沉魚還沒反應過來,昭鸞已一把拖著她回到茶館,躲到了門旁。

「怎麼了?」姜沉魚透過門板的縫隙往外看,見街外一切如故,行人三三兩兩,攤位稀稀疏疏,非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一輛馬車從拐角處轉了出來,不急不緩地朝這邊走過來。

昭鸞緊張道:「怎麼這麼倒楣,京城那麼大,偏在這裡撞上呢!看見了吧?」

「什麼?」

「哎呀,白澤啊!」

一語如雷,震得姜沉魚渾身一顫,再凝目細望過去,果然見那馬車雖然質樸無華,絲毫不起眼,但車轅處卻繪著一隻白澤。

白澤,崑崙山上的神獸,能說人話,通達世情,鮮少出沒,若得聖君治理天下,則奉書而至。當今天子昭尹登基伊始,賜此圖騰姬嬰,從此,白澤就成了淇奧侯獨一無二的身象徵。

也就是說,車中之人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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