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曦禾夫人今日裡是領著聖旨要出宮去辦差的。」

此言一出,不止是她,連姜畫月也頓時色變:「什麼?聖旨?」

「是呢,皇兄有意聘衰翁言睿為師,而言睿又是那妖妃父親生前的老師,所以那妖妃便領了聖旨親自前去冊封,不想就在洞達橋上與皇后撞上了,而且還被小薛采一鞭給弄進了湖裡……」

姜畫月輕嘆道:「這要平日裡也沒什麼,只是有聖旨在身,代表的就是皇上,衝撞天威,可是死罪啊。」

「唉唉唉,這可怎麼辦?我說她怎的一直跪在殿前,要趕平日裡,皇兄早心疼得親自出來扶了,這會兒恐怕是皇兄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拖而不見吧。不行,此事我絕不能袖手旁觀,我這就去找皇嫂,看看究竟該怎麼解決。」昭鸞一邊說著,一邊竟是匆匆地去了。

姜畫月忽地攥了妹妹的手,也跟著起身道:「走,我們也去瞧瞧。」

姜沉魚連忙拖住她,低聲道:「姐姐,這種是非,還是避開為妙吧?」

姜畫月淡淡一笑,用指頭戳戳她的額頭:「妳懂什麼?正是這樣的是非之時,才是可用之機啊。」當下命人更衣,簡單梳妝後攜同姜沉魚一起去皇后的住處恩沛宮,不料走到半路聽說皇后等都趕去景陽殿了,便又轉去景陽殿。

剛過玉華門,就見殿前站了好些人,原來是各宮妃子們大多趕來了,宮女們攙著臉色蒼白的皇后,昭鸞站在她身邊,用一種憤然的目光望著依舊跪在地上的曦禾夫人。姜沉魚又仔細看了一下,沒有看見那位才冠天下的姬貴嬪,心中略感失望。

只見總管太監羅公公彎腰站在曦禾夫人面前,柔聲勸道:「……夫人,您是萬金之軀,這天寒地凍的,萬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還是起來吧……」

姜沉魚跟著姐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那曦禾夫人的面龐也跟著由模糊轉為清晰,就如一幅畫,慢慢地勾出輪廓,染上顏色,最後形築成明麗影像:

用淡霧中的遠山凝聚成的長眉,用靈動著的羽翼交織起的雙瞳,用連綿雨線描繪下的肌骨,用帶著霜露的花瓣渲染出的嘴脣……就這樣乍然呈現在了眼前。

前一刻,還是單調的純白,下一刻,已是色彩鮮明得令人目眩。

這一瞬間,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她眼前一揮,渾濁塵世,頓時明朗清晰,黑白人間,剎那色彩斑斕,數不盡的蘊藉風流,道不完的豔羨驚絕,全因著這一女子的樣貌姿態,被撥起撩動。

姜沉魚整個人重重一震,幾不知身在何處。

從小到大,她聽過最多的一個字就是「美」。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會驚嘆不已地說:「姜家這個小女兒生得可真是美呢。」「哎呀,這就是沉魚吧,這名起得夠傲也夠配。這般畫似的人兒,真不知是修來的幾世的福氣呢。」

就在片刻之前,昭鸞還讚過她的美麗,稱她為璧國第一美人。雖然當時她謙虛地立刻做了否認,但心中要說沒一絲得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時此刻,第一次親眼目睹曦禾的儀容,就恍如一盆冷水傾覆而下,直將她從頭寒到了腳。

這個女子,這個女子……如此的活色生香,如此的風華絕代,如此的美貌逼人!

又怎是她所及得上?

忽然間,就有了那麼點自慚形穢的滋味。

耳中聽那羅公公又道:「夫人,您身子骨素來弱,如此長跪,以後落下病根兒可怎麼得了?您就當可憐可憐老奴陪著站了這半天,您要不起,皇上也不肯讓老奴回去啊……」

接著,曦禾終於開了口:「臣妾辦事不力,連聖旨都保不住,令天顏蒙羞,萬死難辭其咎,懇請皇上責罰。」

她的聲音亦很獨特,帶著點兒硬生生的脆,懶洋洋的媚,每個字的尾音都斷得又是俐落又是纏綿。

「哎喲我的夫人哦,皇上哪捨得責罰您哪?便連跪也不捨得讓您跪啊,這不吩咐老奴出來接您進去麼?您快起來吧……」

「皇上若不責罰,臣妾就不起來。」口吻極淡,卻讓人感到一種格外的堅持。曦禾平視著前方誰也不看,脣角微微上揚,固執懶散邪魅無雙地笑。

這下連那公公也沒辦法了。她這態度擺明了非要一個結果,絕不就此甘休。說是責罰她,其實針對的還不是薛采?而說是針對薛采,其實還不是指向了皇后?

偏偏,有聖旨落水這麼一樁壓在那裡,著實讓她抓到了最強而有力的機會。

再看皇后,臉色更見慘白,最後淒然一笑,竟也屈膝跪下。周遭女官紛紛驚呼,昭鸞更是連忙伸手相扶,急聲道:「皇嫂,妳這是幹什麼?」

薛皇后注視著曦禾,沉聲道:「小侄頑劣,冒犯聖旨,實乃臣妾管教無方。皇上若要責罰,但請責罰臣妾,小采年幼……」語音至此,已近哽咽,那「無知」二字,卻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昭鸞聽了更是氣怒,狠狠地瞪著曦禾,而曦禾依舊平視著前方,豔絕人寰的臉上滿是嘲諷,竟是連這皇后也未放在眼裡。

姜沉魚暗暗心驚,忍不住想,是什麼令得她敢這般囂張?

聽說,曦禾夫人出身市井,父親葉染是個百考不中的秀才,母親方氏以賣麵為生,因做得一手好麵,遠近聞名。衰翁言睿便是被她的麵所誘惑,收了葉染這麼個不成材的學生。

後來,葉染不知怎的成了淇奧侯的門客,仍是碌碌無為,終日嗜酒貪睡,其母不堪忍受,於是自盡而死。

葉染不但沒有因此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為了還酒錢,還把自己的女兒抵押給了人販子。曦禾就是這樣被賣進宮裡來的。自她入宮後,某夜葉染喝酒太多,落水而亡。如此一來,她就真的是舉目無親了。

這樣一無身分二無背景的女子,雖憑藉過人的姿色獲得了一時的寵愛,但君王的寵愛素來難久,她怎得就敢這般張揚放肆,咄咄逼人?不為自己留半點退路?

這在自小就被教育要雅德謙恭進退得宜的姜沉魚眼裡,簡直是不敢置信的事情。如今她望著這個十步之外的女子,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驚悸異常。

景陽殿內,依舊肅穆無聲。

景陽殿外,人人表情各異。

天色越發的陰沉,寒風裡多了縷縷白點,不知是哪個女官喊了一聲:「啊,下雪了!」

姜沉魚抬頭一看,就見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這樣的天氣裡,連站著都是一種煎熬,凍得手腳冰冷,更別提跪著。而那位曦禾夫人,髮上結了碎冰,莫不成自湖裡上來後就直接過來了,連溼髮都未擦乾?

那羅公公轉身囑咐了一句,立馬有小太監送來了傘,他將傘撐到曦禾頭上,哀求道:「夫人,您看這會兒都開始下雪了,而且馬上就夜了,您都跪了有一個時辰了,便是鐵打的也受不住啊,老奴求求您,您就起來吧……」

曦禾不為所動。

這邊,昭鸞也勸皇后道:「皇嫂,這事根本就不是的錯,跪什麼啊?既然當時有旨在身,她為何不早說?不知者不罪,而且按我朝例律,妃子本就該給皇后讓道,皇嫂,和薛采都沒有錯!」

薛皇后苦笑一聲,也不肯起身。

如此一來,又成了雙方僵持著的局面。

皇帝又遲遲不肯表態,眼看著這事沒個完時,一聲音遠遠傳來:「薛采衝撞聖威,前來領罪——」

眾人抬頭,只見七歲的童子就那樣狂奔而來,到得殿前,冷瞥曦禾一眼,砰地跪下,竟是跪在她身邊,與她並肩。

這下子,局勢更亂。昭鸞連忙上前拉他道:「小薛采,你這又是做什麼?快快起來。」

薛采搖頭,粉妝玉琢般的臉上滿是堅持,一雙眼睛黑亮如珠地望著殿門,高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馬是我打的,人也是我害的,與姑姑沒有關係。請皇上念在薛氏一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上,不要追究旁人,只罰我一人,薛采謝恩!」說完,磕頭於地,砰砰有聲。

白玉階石,冷至徹骨,而那小兒便一次又一次地磕著頭,額頭皮破,血慢慢地流下來,模糊了那樣一張俊美靈秀的臉,當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薛采素來討人喜歡,如今受這樣的罪,直把眾人看得心疼不已,因此也更加地怨恨曦禾,為何這樣一個小孩也不肯放過。而曦禾就跪在他身側極近的距離裡,看著他磕頭,目光閃爍間,竟是看得津津有味,最後又是揚脣那麼淡淡一笑,似嘲諷似愉悅更似是置身事外。

薛采聽到她的笑聲後目光然而變,轉頭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起身緩緩道:「薛采明白了。薛采願以一死,還家門清白。」說完,便一頭朝旁邊的欄板撞了過去。

尖叫聲頓時響成一片。

幸得旁邊的羅公公雖然年邁,身手倒是極快,在最後關頭一把抱住因此薛采雖撞在了石板上,但只是暈了過去。

薛皇后驚乍之下,幾乎沒暈過去,旁邊一干女官紛紛勸慰。照理說鬧成這個樣子,皇帝怎麼也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可殿內還是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

 

《禍國》預計上市時間:4/19(二)
下一次連載時間:3/31(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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