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哈,沒想到妳轉來和我同班了。」男生下樓的動作幅度大,每跨一步就三四個臺階。等他跳下樓梯轉過身,女生還在半層樓以上,於是他仰頭說。
對方主動搭訕,讓夏樹從深思中回過神。
「是呢。沒想到。」
說完才反應過來。哦,竟然又碰見了這個人。無端地高興了。
少女情懷是什麼樣?顧不得利弊得失,像一大群鳥兒撲騰翅膀齊聲啾鳴,刹那間沸反盈天。

佇立於樓下的男生,日光把那張年輕朝氣的臉寸寸打亮。周圍教學樓散發著塗料新鮮氣息的白色外牆將他捲進雲淡風輕的純淨世界裡。
視界裡草坪的碧色、花的緋色、磚面的淺灰色、學校標誌物的金色,他在其中。
無色的風把他的制服襯衫灌滿。
心臟突然有了重量,陡然下沉,明明滿眼都是明媚景象,卻沒來由地鼻子發酸。原本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校園終於在此刻讓人有點想親近想融入。

相隔僅僅四天的再遇見,稍微折損了巧合的魅力。
夏樹剛到上海的那一天。雖然是炎熱的夏季,但因為厚重的雲層低低地罩在頭頂,太陽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狀態。
清晨是溼冷溼冷的。
夏樹慢吞吞地拖著大包小包從火車上爬下來,行動遲緩,終於阻塞了交通。
站在門口的列車員眉頭微蹙,嘴裡用上海話嘟嘟囔囔:「鄉下人怎麼這麼多,煩都煩死了。」儘管明知被鄙視的人聽不懂,依然底氣不足聲音小到無法辨別。
卻還是像一把小刀插進了女生的耳廓。
偏偏,什麼都聽得懂。
女生頭一低,耳根潮紅,賭氣似的猛一用勁,最大的一個箱子突然脫了手。
「啊!」幸好手在關鍵時刻扯住了身後的鐵質扶手,人才沒有失去重心一起跌下去。定下神抬起頭,箱子已經擦過前面剛下車的那位乘客的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晃了兩下,終於躺著安分了。
女生微怔。等徹底回過神來,忍無可忍的列車員已經乾淨俐落地幫她把所有行李拽下了車,躺在面前一小塊水泥空地上的笨重大箱子,也被旁邊突然伸來的一隻手幫忙豎了起來。
是差點被砸到的那位乘客。
「對不起對不起……謝謝謝謝……」女生語無倫次地跳到前面去。終於交通順暢,列車員鬆了口氣。
「妳——有人接嗎?」好聽的、年輕男生的聲音。
詫異地抬頭。
剛想說什麼,就聽見奶奶越來越近的「阿樹、阿樹」的叫聲。慌忙中去拖箱子,卻發現對方的手還一直搭在箱子上。
視線從指尖沿手背上凜冽的骨架蜿蜒,落定在手腕處一圈別致的木質手環上。
「哈!帶了這麼多東西呵!奶奶來拎。」又顫顫巍巍伸出一隻蒼老的手,使先前搭在箱子上猶豫著的那兩隻茫然地懸在了半空。
「還需要幫忙嗎?」
是問她的,女生回過神,慌忙回答:「哦,不用不用。」
女生清晰地聽見那句「那麼,再見了」,遲疑了兩秒才抬頭,卻發現對方已經混入漫湧的人潮中,再也辨別不出。她只能定定地望著左手方向,盡最大努力從遠遠近近的灰黑色塊中企圖層析出與眾不同的亮彩。
「認識嗎?」奶奶的目光也被牽去了與孫女相同的方向。
「欸?」驚醒後回頭,女士迷茫地把目光從漫無邊際的遠收向咫尺之內的近。
「和那個孩子認識嗎?」
「哦。不認識呢!是同車的乘客,幫忙扶了扶箱子。」記得當時是這麼定義的。

發生在十七歲夏天的最初相遇。
原以為只是與十三億分之一的人碰巧擦肩而過,轉身就會相忘於人海。卻沒想到日後的交集會像盛夏的爬山虎一般肆意蔓延開來,成為維繫,成為羈絆。
平淡無奇的同車經歷,因為之後又遇見誰而變得不同尋常。
夏樹的生活從來不缺少奇跡。
幸福的,不幸的,都是無力抗爭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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